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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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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境

庭院內,大雨如註,落在青石板地上,泛起一圈圈微弱的漣漪。

席澈行了一禮,“方住持。”這是當初與老住持一道做主收養他的那三人之一,時光荏苒,另兩人都已離世,現下唯有他還在榮華寺內掛個閑差,甚少出來走動。

人雖年老,可依舊擋不住他身上的佛家氣息,那是榮華寺新任住持所不能比擬的淡然氣質。

方住持外出歷練也有幾年,如今回寺,諸多事情已然大變樣。

他緩緩進了殿內,三兩步走至席澈身邊,“長高了。”手裏提著個被布蒙住的籃子,似乎是來進行例行的擦拭工作。

席澈本就是一時起意來看看,沒成想還能遇見恩人,趕忙開口,“您身體可還好?”

方住持:“還是老樣子罷了…倒是你,長大了許多。”

這是待他極好的長輩,席澈的態度恭敬又熟絡,“如今您回了寺裏,可得好好修養才行。”心下琢磨著尋些草藥,以備不時之需。

方住持只是笑笑,把籃子擱在一旁,跪在席澈前面兩步處的蒲墊上,雙手合十地拜起金佛來。

席澈站在那兒,面上沒什麽過度的神情,身體卻不由自主放松了幾分。

跪坐在蒲墊上,也跟著拜了起來。

殿外絲絲縷縷的寒風溜進室內,他的面上一派不加掩飾的平靜與漠然。

和方住持滿臉的虔誠截然不同。

更像是因著恩人的行為而錦上添花走個過場。

深冬的寒意將散未散,連日的大雨一陣陣地下個沒完,整個塞外都籠罩在這料峭氛圍之中。

半晌,方住持睜開了眼,意味不明地喚了聲,“席澈。”他沒喊席澈原先的名字,轉過身與面前的少年對視著,蒼老的臉上滿是覆雜的關切,“拜佛要心誠。”像從前那邊訓導著。

席澈頓了兩息,如從前那般接下這話,“是。”方住持似乎是特意來對他說些什麽的。

他心知肚明但也未開口去問,只是又跟著拜了遍佛像,邊上了三柱香。

方住持這才像是滿意了似的,引著人向旁邊的廂房走去。

“你剛來寺裏時,我曾給你算過一卦。”他點上燭火,“如今,正是補全卦象的時候。”

席澈未料到方住持是要說這些,面上不由得放輕了呼吸,“您…”他甚至開始猜想恩人回寺的時間是否與此有關。

可轉瞬又否掉了這個猜想。

因著文化差異,他對中原的佛道文化其實並沒有多少敬畏之心。

他心裏信奉的,始終是偏向於人定勝天,實力為王。

故而幾年前那一卦,實則也算不上什麽。

但恩人言及於此,他自然也不會去掃興,“那一卦…算算也是許久之前了。”

方住持垂下了眼,“那個夢,你最近應該又夢到了吧?”他的語氣平靜又篤定,眼廓因為陰影的深陷而顯露出幾絲威嚴與淡然,乍一眼望去,倒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意思,“夢境可有變化?”

席澈端著茶盞的手一頓,放下道:“…有變化。”他想到夢裏斷斷續續的場景,音調低了幾分,“但還是零零碎碎的,最近更是有種…”很難言明的感覺。

心間一陣絞痛與悲愴。

他似乎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圍觀了一個人的一生。

過去是同他一般被困宮廷,如今…

折戟沙場,沒入黃土。

他甚至分不清這人是男是女。

席澈仍是低著頭保持思考的姿勢,手指輕輕扣著桌面,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著,面上顯露出一絲因熟悉而放松的懈怠。

半晌,輕笑出聲,“這個夢,莫非是有什麽含義不成?”他不信中原的這些佛法,可若是恩人覺得是因著這些,那麽他順從便是。

席澈偽裝地極好,一如當初渴求被收留時那般,無害又懵懂。

仿若只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人希望破解詭譎的謎題,視線不動聲色地追隨著對面的人,“這也是中原的佛法嗎?”

方住持:“這是因果。”他淡淡地瞥了少年怔楞的神情,繼續道:“剎那便是永恒,緣分亦起無常。”

“你能夢到之人,與你前世必然有著不可磨滅的深刻聯系,換句話說,無外乎就是那麽幾種緣法…”

“或是君臣,或是父子兄弟,抑或是…夫妻。”他緩緩做了個席澈眼熟的手勢,“你身上的血腥氣太重,再多待會兒吧。”

席澈:“您…不為我再占一卦嗎?”

他沒否認方住持的話,“如您所言,那這人…應該對我很重要。”

至少,是他很在意的人。

“這段緣分,是你強求來的。”方住持起身,一派氣定神閑,“既是你的執念,那答案也只有你自己知曉,故而…無需再占一卦。”說完,他便施然離去。

......

北狄。

天也是陰沈沈的,整片大地似乎全靠零星的樹木支撐著。

席澈一路奔波回來,簡單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後便睡了。

這次,他不出意外地又夢到那個人。

住持說這是他強求來的,可他分明只是以旁觀者的立場觀看了這人的一生。

他們兩人,從頭至尾都是沒有交集的。

夢很具體,也可以說,是越發地細致入微。

小到這人捉鳥逗狗,大到他去前線參軍,跨越時間之長,範圍之大,無一不在表明這人波瀾起伏的一生。

席澈本以為這次也與先前很多次一樣,是這些事情的具象化,細節化。

他甚至已經對這人的身份有了些許的猜測,盤算著是哪家的兒郎。

可誰知,下一刻,他卻站在了這人的墓碑前——

夕陽漸漸彌散開來,直至沒入土中,絲絲光線照著新掩埋的墳土,顯出一種淒涼的土黃色。

他身處於此,竟有幾分難以分辨…

是虛擬還是現實。

眼前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石碑,旁邊供奉著的也都是些不值錢的吃食,全然不符他先前對這人的了解與猜想。

他雖被困宮廷,可吃穿用度無一不是精良之物。

這樣的人,合該是大家族出身才對。

為何…?

忽地,席澈像是想到什麽,嘗試著往前走了幾步。

夢境之中,他是一個過路者,只能默默註視著這一切。

可這次,場景卻隨他的心意所動。

眼前迷霧重重,似有一層薄紗蒙在眼睫處,讓人瞧得不甚真切。

孤零零的月光照著滿院的落葉。

大門頂部的字跡沾帶著些許的血色,連帶著牌匾也不如最初時那般熠熠生輝。

轉瞬間,他第一次看清了牌匾上偌大的燙金字體。

是…

紀府。

席澈屏住呼吸,試探性走近。

已是暮色四合,府邸內空無一人。

林木影影綽綽,廊檐下亮起了幾盞燈籠,濃重的血腥味似乎沿著燈籠一路揮發,直至進入席澈的鼻尖處。

偏院內供奉的菩薩金身佛像依舊如往日般,微微俯瞰著府內眾人。

月光清冷地打在佛像前的磚石地面上,映出的冷光混雜著空氣裏濃的散不開的血腥氣息,有股說不出的詭異。

僅僅只是粗略掃過,也足以被這番景象所驚。

滿門被屠,何等慘狀!

月光不知何時被游動的黑雲遮蔽,一點點昏黃赤紅的光,從他腳下慢慢亮起。

席澈猛地睜眼,下意識去看周圍。

陣陣清香拂過,地龍徐徐燃燒著,屋內一派溫暖。

夢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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